1,
丽珍从地里收工回来,看见妯娌巧儿在他们家大门口坐着。
“回来了嫂?”殷勤的假笑堆在巧儿脸上,像一个黑皮肤的人,涂了最白色号的粉底,难看又扎眼。
(资料图)
丽珍面无表情地放下锄头,掏钥匙开门,她没看她,背着身子问了一句:“你咋来了?”
巧儿弯腰拎起一箱奶,说不是听说玉强出事了么?我来看一下。丽珍推门直直往进走,大老远将锄头往角落里一扔,锄头砸在墙上,咣啷响了一声。
丽珍的儿子玉强的确是出了点事。但不是玉强出事,是他的厂里发生了安全事故。儿子大学毕业后和媳妇儿开了个小小的五金厂,有个老家介绍过去的亲戚在他厂里干活,机械操作不当,手指被截去了一只,最近在跟玉强闹赔偿金。玉强家里也不安生,孩子晚上总是哭,夜夜哭,哭得人没法睡觉,媳妇儿带孩子也累,玉强在厂里也累,两口子总是拌嘴。
巧儿跟进来,把大门关了,说嫂子,你不觉得有点奇怪么?
丽珍说有什么好奇怪的,一辈子这么长,谁还不遇到点事。再说了,你要是想关心玉强,你把奶提玉强那去,你提我这里作甚。
巧儿在炕上盘腿坐了,说嫂子啊,不瞒你说,我觉得这事有点蹊跷。你说咱妈活着的时候,也没见谁家这么多事啊?怎么她一死,咱两家就各种出事呢?
丽珍眼睛都没抬,弯腰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仰着脖子灌。灌完嘴一抹:“你可别胡扯,老太太生前那么心疼你,月子里把院子里十来只老母鸡都给你一个人吃了,她舍得害你?至于我们家那就更不用担心,她没糊涂的时候连我们家门都没进过,她想害我,怕不是连我们家大门朝南朝北都不晓得。”
巧儿说嫂子你看你,老人都去世了,你还这么记仇。
“你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,有事就说事。”丽珍说。
2,
两家不睦多年,丽珍跟巧儿俩妯娌更是谁也瞧不上谁。
丽珍瞧不上巧儿花言巧语,把老人哄得四六不着边。要真论起来,巧儿是有两把刷子的,光动嘴不出力,就能把俩老人口袋掏空,还能哄着俩老人带大一双儿女。丽珍虽然结婚早,孩子却怀得晚,想着晚些也好,到时候巧儿孩子大了,老人正好过来帮衬帮衬,结果巧儿马不停蹄怀了二胎。
巧儿头胎生了姑娘,那年农村头胎是姑娘的还能搞个二胎指标,她二胎来了一儿子,巧儿嘴又甜,逢人就夸公婆好,嫁过来这么些年,十指不沾阳春水,亲妈都未必能做这么周全,且还儿女双全,自诩十里八乡没哪个女的有她命好。高帽子摞了一层又一层,老人脸上有光,也乐得奉献。
好在丽珍有个靠谱娘家,从怀孕到生产,娘家妈一路细致帮衬。丽珍怀孕反应不大,生产也顺利,头胎生了个儿子,便封了肚子不再生。丽珍妈也是个心胸宽广的,劝丽珍凡事忍忍让让就过去了,生活怎么着都能过,家里有两儿子的老人本来就作难,不要跟老人计较那么多。
两家关系明面上恶化,是在公公出事那一年。
那年公公出门上地,喝了些酒,神智有些不清醒,地头紧挨着公路,公路拐弯处有个五层楼那么高的石头山,两个小年轻在乡村公路上飙车,拐弯的地方玩漂移,速度太快,来不及刹车,路边上的防护栏都生生被撞烂两根。
全村人打着手电筒找了半夜,最后在公路一侧的山沟里找到公公的尸首。村子偏僻,监控也没那么普及,好在事发地旁边有个奶牛场,老板怕居心不良的人投毒,早早就装了监控。靠着监控里的车牌号,抓到了肇事人,双方扯皮了一番,赔偿金谈到十八万,巧儿跟婆婆去拿的。
公公葬礼上巧儿哭得悲天恸地,小词是一套又一套,什么自打嫁来福气厚,公婆胜过亲爹娘。怎奈老天不开眼,要了俺亲公爹命。留我们后辈在世上,往后日子可咋过。
村子里死了人哭丧,干掉眼泪是不行的,氛围不到位,一定要唱起来。固定的唱腔,字和字之间拖得长长的。巧儿磕的是一头尘土,脸上扑了灰,泪珠子划了一道又一道,众人看得泪眼婆娑无不心生怜悯。
丽珍两口子就只是木木地跪着。
灵棚是在巧儿家搭的,巧儿两个孩子身上披红挂绿,农村的习俗是,挂着绸缎,才不会沾染邪气。丽珍男人说要不给咱孩子也挂一个,丽珍说世上本无鬼,人心里有鬼才搞封建迷信这一套。
老人要穿寿衣入棺,巧儿不干,怕晦气,借口出去招待亲戚,拉着自家男人孩子出去,再没回来。丽珍跟婆婆一起,给公公穿了寿衣寿鞋。老人去世她心里也是不舒服的,一个活生生的人,忽然就没了,她也哭,只是抽抽嗒嗒掉眼泪的哭。
等公公收拾停当入棺后,巧儿“恰好”忙完回来。给棺材放垫背纸钱的环节她抢着可劲往里压。村子里有个说法,垫背钱谁往里压得多,谁家将来发大财。
真是个势利鬼。巧珍越发看不上这个妯娌。
葬礼大大小小费用算下来花了小四万块,丽珍家出了一半,礼钱也是分开收的。婆婆依旧跟着巧儿生活,赔偿金的事情丽珍家再也没有提。失去老伴,婆婆的身体也垮了大半,丽珍不想聊这个。
3,
日头一轮又一轮过去,婆婆渐入暮年,下不了床,脑子也越来越糊涂,身边人都不认识了。
谁知这时候,巧儿找了村里干部,要丽珍家接老人去赡养。
原话她是这么说的:我们家养了老人二十来年了,一直养到这么大岁数。老人俩儿,另一个你不能一天不管呀?这简直是大逆不道,不孝顺是要天打雷劈的。
村支书一大把年纪,能不晓得个中原委?但是又敌不过巧儿巧舌如簧,只能上门调解。丽珍锁了大门不见人,巧儿便把老人用板车拉了,往门口一放,自顾自走了。
婆婆坐板车上把门拍得山响,由于脑子不清楚只能胡喊一气。村民们站老远看,背地里公说公有理婆说婆也对。眼看着天漆黑,丽珍于心不忍,将婆婆接进去,吃饭端水,擦屎把尿,只是不大讲话。男人也知道自己媳妇心里不痛快,只能尽力多干些地里的活儿。
巧儿偶尔也来,过年的时候拿上两箱奶,端午节拎上一兜粽子,往丽珍大门口一放,扯着那条好嗓子喊:“娘啊,我来看你了哈,东西给你放门口了!”
喊一遍不行,最少得喊三遍,起码得让村里人听见才行。
这一喊,丽珍就更不是人了。你看人都上门来了,也不给人开门,终究是小家子气了一些。丽珍年轻时得罪过人,隔壁占了她的地,建房子时下脚挨着她的墙,中间的缝连鸡都过不去。丽珍性子刚,跑村里去告了一状。最后隔壁把半拉墙拆了往回挪两米,从此成了她的仇家。那家女人经常在外面嚼舌头,说丽珍伺候老太太天天搁家甩脸子,男人孩子老太婆,没有不怕她的。
丽珍吃了亏出了力,也没落着好。好在她这个人一倔到底,外人再怎么看,关起门她还是该干啥干啥。
老太太活到78岁,无疾而终,也算是喜丧。
这回得丽珍家操办。开销算下来跟公公那回差不多,巧儿家依旧披红戴绿的哭,嚎得依旧悲天恸地,但是不出钱。一分不出。丧事是大事,所有的亲戚朋友都来了,若是因为这个钱闹起来,光让人看笑话,老人走得也不安心。
丽珍儿子那会在毕业答辩,两口子决定还是不要跟儿子讲,讲了只能让他分心。巧儿带着技校毕业的儿子小伟,站在前头打幡摔盆。礼金还是各收各的。有亲戚看不下去,给丽珍鸣不平,丽珍说人这一辈子就死这一回,我们自己家的事情,你们旁人不要多说。
自此两家更是老死不相往来。
孩子们都已经长大,小伟技校毕业后学了厨师,菜烧得不错。凭着跟他妈一样的口才,跟一个大专毕业的姑娘好上了。姑娘说就看上小伟做菜的手艺,两个人奉子成婚,巧儿家几乎没花什么钱。
玉强大学毕业后找工作找对象费了一番波折。小伟孩子都生出来了他才结婚,结婚的时候彩礼按当地最高标准出的。丽珍两口子就这么一个儿子,凡事尽心尽力。结婚后第三年玉强两口子开了一个小小的五金厂,他大学修的机电专业,对口。
“上大学有什么用?说是开个厂,不还是得跟个小工一样到处寻活?这年头大学生是真不值钱,我儿子没上大学,照样找了个大学生。” 巧儿人前人后更是得意,无处不炫耀自己的本事:“好胳膊好腿顶不上一张好嘴。”
这话不好听,可又是事实。丽珍叹了口气,听到当没听到。她跟男人勤扒苦做地帮衬着儿子在县城里买了房子,平时该种菜种菜,该收秋收秋,凡事都只能靠胳膊靠腿,渐渐越发不爱讲话了。
4,
丽珍自顾自的生火做饭,巧儿自顾自说着话,倒也不尴尬。
她说她这两年总觉得哪里不对,总觉得后背阴森森的。天一黑,大门口好像总有个人哭,男人说她怕不是撞邪了,有一回她实在忍不了了,拎了根棍子,壮着胆子从门缝里往出瞧,一个黑漆漆的脑袋嗖一声从她眼前闪过去。
“不瞒你说嫂子,当时吓得我差点尿裤子。”
“可能是爹娘放心不下你。”丽珍往灶里塞着柴火:“你看,人就没老看我,梦里都不来。”
巧儿说好我的嫂子哟,都什么时候了,你还说这个。实话跟你说,我去找了风水先生来看,人说老人走得不安心。
丽珍咣咣地和面。
巧儿又说,人风水先生讲了,老人不走,也不是要回来害人,但是总在这里不走,肯定是会影响气运的。你看玉强厂里出了这么大的事,我大哥腿又给摔了,嫂子你就不害怕?
丽珍一直在城里帮媳妇带孩子,前几天男人给人上房梁的时候从梯子上跌下来,给打了石膏,她才赶回来伺候照料。
巧儿家更不太平,小伟做厨师,在酒店把人一个服务员肚子搞大了,那服务员年纪还特别小,一家子打上门来,巧儿给人赔了一笔钱,媳妇觉得丢人,扔下俩孩子回了娘家。起初巧儿还嘴硬,说不回来不回来呗,反正当初娶她也没花钱,白落两个娃。
两娃没了妈,成日跟着巧儿,巧儿去村口搓个麻将都搓不静心,终于是放下脸面去媳妇家请人,去一次吃一回闭门羹。
“你说玉强出这事,是不是因为他奶奶去世的时候他没回来?”
丽珍用力揉着面:“放屁!”
巧儿说,嫂子,就先别管真的假的了,我的意思是咱要不花钱请人来做场法事,驱一下。
丽珍说要做你做,我不做。
巧儿说先别说为了咱,咱都多大岁数还能活几天,这不是为了咱的后代。
丽珍说那你就去呀,让大仙驱除一下,只保你全家平安。我们家就不用了。
丽珍听她念念叨叨,算是捋清楚巧儿的来意,她想做个法事驱驱邪,又舍不得掏钱,觉得如果自己出钱驱邪了,丽珍家白白占了便宜。
5,
巧儿家还是请了人做法。
巧儿用黑纱布将自家院子缠了一圈,像是怕法术传到别人家去一样。院子里吹吹打打,香气缭绕。村民们围了一院子看。丽珍伺候完男人,扛着锄头在地里忙活,对巧儿家的做派她置若罔闻。
地里的蒜苔得及时抽出来卖掉。麦子长势不错,只盼着跟前不要下雨给泡了。玉米也得筹划着种。这一年忙下来也能收个几万块钱。加上男人做泥瓦匠攒的钱,够给人赔了。
巧儿家做了法事,自觉安全,又恢复了从早到晚的搓麻习惯。俩孩子跟着巧儿,有上顿没下顿,巧儿做媳妇的时候就疏于厨艺,这些年做饭这种活能有多将就就有多将就。孩子乖的时候锁院子里,实在闹腾,就带到麻将室去。巧儿在桌子上面搓麻,俩孩子钻桌子底下闹。有一天搓嗨了,晚上回家的时候发现俩孩子没影了。
巧儿沿着河去找,初夏雨水大,每年有孩子溺毙在附近的池塘里,她心里也怕,碍于面子不好意思声张,眼看实在是遍寻不到,慌慌张张给自家男人打电话。男人说傍晚的时候丽珍在地头遇着孩子,干完活顺带把孩子送回家去了,家里没人,给他打电话,他又不在家。丽珍在电话里说巧儿这个奶奶也太不靠谱了,孩子丢了都不知道,都别告诉她,天黑了让她找找才能长记性。
巧儿说你是谁男人?丽珍让你这么做你就这么做了?你咋那么听她话?
男人也生气,说小伟你教育成个混球,儿媳气跑了,孩子孩子你看不好,天天就知道搓麻将,能不能过了还!
两口子劈里啪啦拌了一顿嘴,巧儿拐去丽珍家要孩子。丽珍把门开了一条缝,将孩子推出来哐当一声就把大门锁了,没容巧儿说一句话。俩孩子脸被洗得干干净净,啃着个梨,精神倒是不错。巧儿一肚子气,劈手把梨夺下来,骂:“人给你你就吃?你咋那么馋呢?想吃啥咱家里没有?”拎着孩子脖口就回了家。
到家后屋里没来得及开灯,她拉门进去,一边抹黑找开关,一边关门。
那门关不上。再拉,依旧关不上,好似门外有个人死死地拉住了门。大晚上巧儿头发炸了一脑袋,妈呀一声就瘫地上了。阴风阵阵,俩孩子被吓得哇哇哭,电灯开关摸不着,屋里漆黑一片,门还吱呀吱呀响。巧儿跪下来冲门口发疯一样磕头。
“我错了爹,我错了娘。我不该不赡养老人,我不该独占爹的赔偿金。都是我的错,我会改,爹娘放心去吧。”
风声渐渐小了,好像真的有人远去一样。巧儿颤抖着站起来找到开关,开灯,关门,这次,门稳稳地关上了。
6,
巧儿收敛了很多,带着儿子诚心诚意地去求媳妇回来。她在家遇鬼的事情,村子里哗一下传开,儿媳妇说怕那屋子阴森,便和孩子一起留在娘家。巧儿也不敢回去,去女儿家借住,整个人浑浑噩噩,像是被抽了魂一样,大病了一场。
丽珍男人腿好了,继续出去打小工,凑了6万块,丽珍给拿到儿子家去。村子里的玉米已经熟了,黄澄澄的,煮了一锅,一家人啃得香甜。
儿媳不收这个钱。当初丽珍家给的彩礼,人父母也没要,又凑了一部分让小两口存着,当新家的启动资金。无论是彩礼还是当初开这个厂,丽珍两口子都拿出了最大的诚意,儿媳和亲家看在眼里。
“爸妈种地不容易,这钱你们自己留着。赔偿的事情我们早就解决了。再不济还有我爸我妈帮忙呢。只是爸爸以后干活一定要小心一些,这段时间孩子离了奶奶不习惯,哭得我俩脑袋都大了。”
媳妇也不是那种花言巧语的人,果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。所有人真诚,踏实,发自内心的心疼对方为对方着想。丽珍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命好。
巧儿家依旧是一塌糊涂。丽珍男人在电话里说,兄弟让他一起去看看巧儿家房子,是不是风水不行。有人说他家院子里长了一颗树,看起来就是个“困”字,要不要给砍了?
丽珍说那树长得好好的,砍它作甚。男人说巧儿非说那房子里不干净,死活不愿意回去住。丽珍想了一会子,说你去看看,她是不是把笤帚放门后边了?
过了一会男人回过话来,说是有笤帚在那横着。你这是成半仙了,这也算得出来?
丽珍说这就没什么奇怪的了。我有一回在地里干活回去得晚,门死活关不上,当时也吓够呛,不是怕鬼,是怕被坏人盯上偷东西。开灯发现我拉门的时候,靠着门的那个笤帚疙瘩顺势卡门缝了。我进门后关门,能关上才怪。后来笤帚就只放院子里,再不放门口了。
可惜巧儿不信这个说辞,坚称房子里就是有鬼。丽珍顾着看孩子,偶尔回去村子里干点农活。她这半辈子都在奔波,两条腿生得是越发粗壮,底盘很大很稳的样子。这天除草除到田边,她抬眼看到巧儿家门锁都落了灰,好好的一个家,竟沙子一样散了。
有村民见丽珍回来,老远打招呼。丽珍老了反而活泛一些,也跟人打招呼。村头那老大姐问,你跟巧儿现在还来往啵?听说她在她姑娘家也过得不好,啥啥都不会,就会个赌博,姑娘女婿都不待见她。这人啊,年轻的时候享福不算福,老了有福才叫福。
她家老头子也摇着扇子,一边拍蚊子一边说:是啊,人年轻的时候都想着过了60岁还有啥活头,顾好60岁之前就行,那些人年轻时啥事都只能占便宜不能吃一点亏……丽珍你今年虚岁60整吧?你好日子还在后头呢。
现在人寿数长,活到8、90不算稀奇,后面还有二三十年呢。丽珍直起腰来,想着往后的日子,她憨朴的脸上被夕阳晒出了一分红甸甸的希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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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匿名
责任编辑:阿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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